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摄影师是如何“逛”和“观”公园的。
2025年伊始,《大众摄影》杂志在网上发起“公园镜像”专题公开征稿活动,历时两月共收到近800位摄影人的3万余幅作品。或许是因为“公园”这个身边随处可见的公共空间,成为摄影爱好者、专业摄影师和影像艺术家的“训练场”和“试验田”,从他们的影像实践中可以照见各类摄影题材。恰如一位投稿者发出的感慨:“自从拿起相机,公园便成为我练习拍照和观察众生的场所。人们在此呈现千般面貌:孤独者静坐长椅,热闹家庭嬉笑野餐,情侣依偎私语,孩童追逐嬉闹,老人踽踽独行……但无论何种状态,当目光触及草木花开时,仿佛都能获得某种疗愈。在高楼挤压的都市缝隙里,这片人造绿洲既承载着现代人对自然的原始渴望,也悄然治愈着钢筋森林中的身心倦意。”类似感悟在众多投稿附言中反复出现,印证了公园作为社会情绪容器和影像创作公共实验室的重要价值。
公园作为城市生活的“第三空间”,始终介于公共性与私密性、自然性与人工性之间。本次投稿作品中,摄影人的创作主要聚焦于四个方向:日常生活的切片、时代记忆的显影、生态与社会的隐性关联、实验性的表达。面对众多优秀投稿作品,我们在筛选过程中始终秉持审慎态度。除专题里单篇呈现的系列摄影作品(绝大多数选自本次征稿)外,我们还以合集形式展示其他投稿作品(含单幅及部分组照)。本次专题作品的选择标准主要基于以下维度考量:主题的公共性与独特性,技术手法与思想深度的平衡,在地性叙事的深度挖掘。值得注意的是,投稿作品中以健身、舞蹈等运动场景为主题的影像占比最高;为呈现与公园主题相关的影像记录的丰富性及表达的多元性,我们不得不对这类题材作品进行大量取舍。同时受限于杂志专题的版面容量,部分达到基本标准的作品在同类对比和综合权衡后也未能入选。入选专题的这些作品既有个体视角的私密叙事,也有群体记忆的公共书写,它们如棱镜般折射出公园的多维面相⸺既是市井生活的露天剧场,也是精神栖居的隐秘角落;既是时代变迁的微型档案,也是虚实交织的观念表达。
展开剩余95%最后,我们希望在这个合集作品里,可以看到公园与摄影能达成的某种共谋:前者为城市人提供片刻停驻的物理空间,后者则将这种停驻转化为永恒的精神切片。在公园这个“绝对不沉浸却又无法抽离”的剧场里,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浮生半日,而镜头永远在场,静默地收集着时光的碎金。
浮生半憩
“公园镜像”专题征稿作品选登
北京奥运会开幕前夕,在天坛公园松林间晨练的人们,2008年7月30日 王攀
倒立行走锻炼者,西安环城公园,2011年11月2日 陈团结
一群练太极的老人和一位上树做引体向上的“赤脚大仙”,滨河公园,山西临汾,2022年8月 吕燕
苏州公园健身房里的舞者,苏州,2024年 吴忆术
舞出不老年华,上海鲁迅公园,2024年5月 方忠达
小镇上的妇女喜欢聚在一起,一边晨练,一边聊天。观海卫镇卫山公园,浙江慈溪,2019年11月8日 方立
江滩公园里跳健身操的人们,安徽安庆,2022年7月21日 祖效群
宿州市沱河公园,2022年8月10日 苗地
正在玩乐的孩子们,固安中央公园,2020年9月 相飞田
香港九龙佛光街公园,2025 年2 月9 日 靳笑宇
市民携老带幼来到江边公园度周末,南昌滨江公园,2021年3月 徐渊明
“台中中山公园”系列,1998-2000年 何文凯
小学时的我内心苦闷,功课不好加上转学生,在我那时代很容易被老师贴上“坏学生”的标签,台中中山公园(现为台中公园)一直是我放松心情、与同学玩耍的好去处。1998-2000年,我拍摄了一系列照片,希望用相机寻找童年记忆,并记录当下公园的生活百态。(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滨江公园河边两位青年在钓鱼,一位父亲抱着孩子在旁边观看。江西上饶,2025年2月 邹昱博
“寻幽”系列,2013-2017年 于家睿
在这个系列作品中,我像一位流浪的吟游诗人,在生活的间隙里,独自一人游赏着大地的隐秘角落,捕捉那些寻常人未必感知的空寂。当那些瀑布、飞鸟、密林、河流只与我一人有关时,时间是停滞的,遐思是远遁的,而内心是无比宁静的。这些美好而微不足道的内心风景就在身边不被注意的某处,避开人群,享受安宁,我称之为寻幽。(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怀秀山庄,江苏苏州,2024年12月 朱永春
“游园惊梦”系列,2025 年 黎明
当代公园已逐渐演变为“景观社会”的缩影⸺人们通过拍照、短视频等数字化手段进行自我表演,将自然景观转化为社交货币。这个系列作品以现代城市公园为切片,在当代人“打卡式”游园行为的表象下,剖开一场关于自然、存在与身份的精神寓言,在光影交错中捕捉“自我陶醉”与“自然疏离”的悖论。(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逍遥津公园的彩灯项目进入调试尾声,自贡工匠们置身“庐州月光”灯组前就餐,安徽合肥,2025年1月21日 孙宪
“临时公园”系列,浙江金华,2023年8月 姜豪
2023年,这里因此成为迎亚运城市品质大提升工作组重点打造的12个高速口之一。当地政府启动了周边城中村征迁工作,在高速连接线两侧打造大草坡景观,形成了独一无二的“临时公园”。夏季傍晚,草坪上人潮涌动,孩子们嬉戏玩耍,老人们乘凉聊天,各式各样的小吃店和娱乐摊位也应运而生,成为金华人民的网红打卡点。由于这里一直受市民青睐,2024年,当地政府为此开展了新建公园有奖征名活动,最终将这里命名为尖峰大草坪公园。(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公园”系列,2006年 孙彦初
我常常像闲人一样,像鬼魂一样,游逛在几个城市和县城的公园,在某人的怒斥和嘻骂声中,在虚伪的赞美和别有用心的理论声中,按下这一张张虚幻的、令我倍感无聊的、但却能让我激动满怀的画面。(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在牡丹盛放的季节,无论是游客还是当地居民,都前往西安各地公园里赏花。他们在观赏、拍摄牡丹花的同时,也成为公园一景。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 2023年4月 张思颖
“老公园”系列,2018-2024年 贺肖华
走进街边那些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甚至更早的老公园,一下就回到了过去的旧时光,它们藏着几代人的回忆。由于物资匮乏,那时的公园建筑很质朴,没有华丽装饰,像简单的亭子、蜿蜒的长廊都是用普通材料搭建,以满足人们遮风避雨、休憩为主的需求,但却自有简洁之美,体现出那个时代人们务实的生活态度。我喜欢拍摄老公园,用影像去记录那些即将消失的时代印记,探寻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十里江湾露营地”系列,福建福州,2025年 赖俊楠
2020年,福州三环外的乌龙江两岸开启“黑转绿”工程,一处不起眼的江岸完成改造。这个距离市区近、现场可以生火、能叫到外卖的江岸成为福州最热门的露营地之一。不过,这个有着公园属性的露营地本身并没有名字,大多数来这里露营的人都是导航到露营地附近的十里江湾小区,所以很多人便称它为“十里江湾露营地”。这个地方离我家不到2公里,我常常约着朋友一起在此露营、野餐。在这个系列作品中,我尝试与来这里露营的人交流并拍摄他们的肖像,试图捕捉他们短暂脱离繁重的工作、学业、日常关系后呈现出的当下状态。(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荷塘大舞台”系列,亚洲艺术公园,广东佛山,2024年 招力行
亚洲艺术公园里的禅荷花岛由多个荷花池组成,“岛内”设置了人造雾,是佛山的知名网红打卡胜地。每年5-7月,当地市民或外来游客会带上自己的“装备”,尽情地展现自我。在这个系列作品中,我使用闪光灯拍摄,意在营造一定的超现实感,展现现代人多样的生活方式。(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金鹗山公园,湖南岳阳,2022年4月 杨汉斌
在郑州人民公园、东风渠公园、金水河公园等地,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经常聚在一起,一边遛鸟一边聊天,相互切磋、交流养鸟经验。河南郑州,2014年7月 和来贵
骆宾王公园,浙江义乌,2013年2月 朱穗
“神秘园”系列,高空揽胜,广州长隆野生动物世界,2024年3月17日 许诺川
“凡尔赛花园”系列,2024年2月 孙韦悦
巴黎近郊的凡尔赛花园因其大量精美的雕塑而闻名,摄影师尤金·阿杰曾无数次在这里拍摄巴黎的昔日景象。如今,每到冬日这些雕塑便会被防护布包裹起来。这种临时性的包裹行为,是人类为了保护艺术与文化遗产免受自然侵蚀而做出的介入,但它同时也遮蔽了雕塑自身的历史与视觉象征。帆布覆盖下的雕塑仿佛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却因此获得了一种新的生命力,介于保护与消解之间。这种“未完成”的景象在冬日萧索的氛围中呈现,邀请观者重新思考艺术在时间、自然与人类干预中的复杂角色。(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热力滞点”系列,2025年 于佳源
在东北的冬季,户外临时搭建的游乐设施同样构成了一种“公园”⸺它们短暂地出现在广场、结冰的江面或街头,承载着季节性的集体记忆,折射出地方文化与社会变迁的缩影。标题取名“热力滞点”,意在指向一种临界状态,既包含短暂的停留,也暗示着即将发生的转变。在这些作品中,冰块、结冰的江面、临时游乐设施、船厂社区等元素共同构建了一个悬浮的现在时,不仅展现出东北特有的冬季景观,也映射着这片土地在社会变迁中的凝滞与流动。(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乡村公园”系列,2022-2023年 武志伟
近年来,乡村旅游兴起,很多乡村建起了公园或生态观光园区,保留乡村原有的一些自然景观外,里面也建有各种城市公园里常有的休闲、健身、游乐等设施。我游走于家乡河北省正定县下辖的塔元庄村、吴兴村、西里寨村等农村的公园。在取景框里凝视这些乡村公园,我时常感觉自己在拍摄一座座露天剧场。在城镇化进程中,乡村公园既充当着缓冲带,又扮演着催化剂的角色。这些乡村公园,就是一个个小世界,有想象、有过往;有时间的痕迹、有进化的魔力。置身其中,我像爱丽斯漫游般,感受这个既平常又脱离日常的“奇境”。(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乡村公园景观,湖北仙桃,2023年1月29日 曾锦文
“洋人街”系列,重庆,2015-2022年 华伟成
诞生于2006年的洋人街是一个以怪诞搞笑的段子标语和无厘头建筑风格为标志的主题公园,位于重庆弹子石片区的长江岸边,不仅带动了弹子石区域的经济发展,同时也因其亲民特点,成为重庆人尽皆知的国民游乐场和亲子休闲地。置身其中,一边是过时的机械游乐设备发出的轰鸣,另一边则是各种粗劣仿制建筑的随意杂糅。这里的一切似乎还处于某种起始状态,没有历史,也没有思想包袱,也正因如此而显得坦率和天真,因为不追求意义而给人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没有围墙,不收门票,洋人街逐渐成为无家可归者的游牧天堂。小贩、拾荒者、流浪汉在此栖身,我曾经和他们一起游荡,洋人街变得越发虚幻,恍惚中,洋人街就像是他们身体的延展。随着城市的急剧扩张,洋人街这块地也变得越来越炙手可热。2019年3月,洋人街被拆除,如今正在被打造成一个高端的住宅区。(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克隆乐园”系列,2018-2020年 孙一冰
我出生于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自改革开放以来,对世界的渴望变得非常强烈,以至于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多地陆续建立了“世界微缩景观”主题公园。这组照片侧面表现出现今国人对待“世界”的另一种状态,以及在主题公园内的一个既现实又超现实的荒诞世界。现在,出国旅游越来越容易了,世界微缩景观主题公园也在慢慢消亡,我的那段儿时记忆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模糊。当马丁·帕尔在他的《小世界》里讽刺旅游业同质化的“愚蠢”时,我却十分怀念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份环游世界的欢愉。(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世界”系列,北京,2022-2023年 赛扬
北京世界公园是我记忆中只去过一次的童年乐园,公园里仿造了世界各地著名地标建筑,以微缩景观的方式集成在一起,成为全球化浪潮中真实存在过的遗迹,给人带来一种自由而温柔的假象。近年来,常有人诟病园内一些微缩景观已经严重老化破损,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为了存活,世界公园常以大型表演活动和亲子游乐场来吸引游客,也许如媒体所报道的——世界公园正在打算转型为以亲子休闲娱乐为主体的综合性公园。我在夜晚的世界公园里游走拍摄这个系列作品,用长曝光的方式留住园内白天狂欢后的景象以及游客在夜晚穿梭于公园的痕迹,试图穿越时间与地域的限制构成一种对于真实的想象。(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复景”系列,北京世界公园,2010—2013年 陈涛
⼀系列复制的古迹,⼀座绝对不会沉浸其中的园林,⼀个远离本体充满陌⽣感的“世界”,愿意思考的⼈在这⾥能找到⾜够的理由和空间证明⾃⼰的存在。开始这个系列的创作始于在世界公园里产生的间离感,里面的一切都郑重其事,一切又都似是而非,每一处场景都在吸引你去发现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人在这里好像变聪明了。在这个系列作品中,我用一台120HOLGA胶片相机拍摄,照片会有明显暗角,给人一种特别的窥视感,仿佛透视时空隧道的魔镜。(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镜花水月”系列,2024-2025年 姜豪
这组作品基于家乡的一座仿古园林⸺兰溪芥子园而创作,这座有着公园属性的园林是1986年为纪念清代著名戏剧家李渔而建。芥子园里少有热闹非凡的场景,我的家就在芥子园不远处的横山脚下,我时不时地会走进这里享受世外桃源般的静谧,把它当做自家的“后花园”。记得在2024年夏天的某一日,我在公园里独自行走,突然听闻一段曲音,于是循声而去,初见几位游客在亭台楼阁间欢声笑语,余音绕梁。似乎在一瞬间,一种穿越历史长河的感触油然而生,原来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耳畔的抑扬顿挫,都在这一刻相互交织、浑然一体。从那天起,我就对这里念念不忘,似乎一直有一种声音在回响,这个李渔的芥子园,不仅仅是一个公园,更是一个沉浸式的体验空间,让戏曲与园林产生共生关系的一个多维空间。于是,我试图用影像的方式将空间进行可视化,尝试将地方戏曲(婺剧)和芥子园合二为一,对芥子园进行了“二次创作”。对我而言,这既是对李渔的一场怀念,也是对传统戏曲文化的一次认知,在亭台楼榭之间寻味虚实,在曲中见幽之处品味戏剧遗韵。(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夜醉春风的远方”系列,2023年 李米左
春天的夜晚,我无数次走进人们习以为常的公园,将自身作为实验的对象,从古人那里汲取山水精神的养料,沉醉于心与物游、物我两忘的状态。整个创作的过程,如同中国山水画家那样运用非固定的视点进行观看,像欣赏“人”那样欣赏夜间的花树,将自己的身心交付于对象,沉浸其中。有时是风在动,有时是我在花树下与他们一起舞动身体,体会语言无法抵达的迷醉状态。当日拍摄完之后在电脑上即兴创作,还有一些图像会作为素材印在油画布上进行手绘,所以作品会呈现诗歌的意向,书法的笔触,绘画的线条……希望可以呈现日常肉眼无法抵达的存在,传递表面事物背后的隐秘关系,如诗一般不可言说的精神体验。(左右滑动查看多图)
本文首发于《大众摄影》杂志2025年8月刊专题“公园镜像——摄影视角、公共空间叙事和现代性图景”,此篇微信图文稍作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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